软糯的《宁波猪油汤团》

在上海，本地汤团远不如宁波汤团有名。这大约是本地汤团不适合上海人追求精致细巧的食文化的缘故吧。两者相比，宁波汤团显得娇小玲珑，像穿着旗袍的女子；而本地汤团每一只比乒乓球还大，几倍于宁波汤团，像伟岸的男子。写《秋海棠》的秦瘦鸥是嘉定人，糯米难消化，他幼时无知，吃大汤团吃得胃痛，急坏祖父母，从此不做这种汤团，他只得偷偷地到隔壁人家去吃，而吃的却是宁波汤团。 我从小跟祖父祖母生活，祖母宁波人，一生操持家政，于烹调独有心得，一家大小七八张嘴被她调理得滋润而又挑剔。过年，是她最忙的时候，除了宰鸡杀鱼煮肉外，另一项重要工作便是做汤团。做汤团，也就如写文章需做大量而繁复的前期工作。馅只做一种，祖父会买来上好的猪板油、仔细的把油衣剥掉留下洁白如玉的油脂。黑芝麻炒出香味，和糖一起用石磨磨成很细的粉，这种芝麻和糖的混合物上海人叫黑洋酥，糖必须用磨磨细，直接用砂糖或者棉白糖全影响口味。这时祖父会将猪板油和黑洋酥用力捏合到一起，做成猪油芝麻馅（要注意猪油不能熬制，必须直接捏合，熬过的猪油口感和香味全然不同）。对于粉，祖母的态度是认真严格的，她以为机器磨的干粉粘性差、不够糯，当在排斥之列。如果哪一邻居竟用这种粉做了汤团，祖母会面露不屑之色，认为这是堕落。所以在过年前几天，糯米洗干净用清水浸泡一天，祖父就开始磨粉，这是一桩耗时枯燥且累人的劳动，耐心的毛驴拉磨尚且要罩着眼，以防它开小差，何况人乎？祖父磨糯米粉是非常仔细的，一圈只加半勺子水半勺子米，说这样磨出来的糯米粉才细腻。半夜醒来，在昏暗的灯光下，看着祖父一起一伏的身影，不知苦乐的小儿也能感受到劳动的这份艰辛。到真正做汤团的时候，其实已经很轻松了，先将猪油馅搓成一个个小弹丸，然后扭下一小团粉将它包拢，祖母粗糙的手到这时会非常灵巧，一个个玲珑剔透的小汤团，如新嫁娘的脸一般粉扑扑的变戏法似地出现。一碗煮好的宁波汤团端上，迫不急待的咬上一口，口感一步步，循级而上，先是是糯米的晶莹与黏，随后后满口蜜甜，良久犹有余香，在呵气成霜的冬日吃它，人到穷老易感欢，何谓欢喜呢？这就是了。 当然手工的未必都好，我对于本地汤团就不敢领教，大且不说，还皮厚如文旦，嚼在嘴里木木的，4个下去，肚子撑满，全无滋味，实在还不如速冻汤团。现在超市有买现成的汤团，但是父母却从来不会去买，因为集团化生产的东西总是没有自家做出来的讲究和好吃。 现在祖母已九十多岁了，手脚由于中风已经无法利落的行动，一个劳动一生的人而终于得此畸疾，实在不知叫人作如何想。我已经十多年没吃到祖母包的汤团了。虽然我会制作，可是却没有时间去弄，想想我们的下一代可能再也不知道什么是正宗的宁波汤团，惜乎！